玖章 陈年往事(1 / 1)

莫问早年在中原走南闯北,未曾得志,于是于二十多年前和妻子来到这平安县城,图谋发展。早年的莫问可不像现在这般拮据低调,因为他那时可不是孤身一人,和他一起走南闯北的,是他自己的亲弟弟,莫名。

莫家兄弟在舞狮大会的前一天拜了堂口立了招牌,第二天就一鸣惊人,在舞狮大会上技压群雄,一鸣惊人。此后应对各家武馆的挑战书也是毫不惧色,胜多负少,很快就成了县城武馆的龙头。

此后连续三届大会,莫家兄弟都凭借出色的武艺夺得头魁,武馆的门面越来越大,慕名而来的弟子门客也越来越多,最辉煌的时候,武馆里有十二名教头,三百多学徒,盘踞在县城中心的黄金地段,令人眼红。

那黄铜精铸的金狮子头摆在大厅上,都落了一层灰。

正当莫家兄弟二人在县城打拼的风生水起的时候,变故发生了。

时间在救下肖?的前两年,又是一年新春佳节,莫家武馆的金红相间的大旗早早立在了会场上。按照规矩,馆主是不能参赛的,而莫家兄弟的馆主之位是共任的,于是他们便习惯轮流来参赛。

那天参赛的是莫问的弟弟莫名,和莫问的儿子莫辛,以及二人最看好的徒弟陈阿三。

比赛如同往日一样顺风顺水,莫家三人一路过关斩将,眼看着就要再次捍卫金狮子了,却不曾想在最后一关,也是莫问最放心地武馆决斗环节出了问题。

莫名和莫辛就如同中了邪一般,在擂台上束手束脚,全然没有平日里半分英气。面对他人的攻势,全然没有招架之力。按照大会的规矩,只有一方投降认输,或者滚下擂台才能作罢。

莫名和莫辛没有高喊认输,也没有机会离开擂台。

比赛的结果,就是莫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在擂台上被活活打死,弟弟莫名被打得奄奄一息滚下擂台,抬回家后不久就断了气。

这样的晴天霹雳对莫家武馆的打击是毁灭性的。痛失手足和爱子的莫问整个人精神恍惚,其余武馆趁机前来挑战,无心恋战的莫问一败再败,莫家武馆威名大减,直接导致学徒数量一少再少,武馆渐渐入不敷出,门客教头们纷纷作鸟兽四散。杨玉琴为了还债只好一再变卖家产,到后来连武馆的门面都保不住了,沦落到如今在临近城郊地地方置办了这巴掌大地地方,靠着少得可怜地十几个弟子们不温不饱地磨着日子。

现如今,莫问虽然已经从失去至亲地阴霾里差不多挣扎了出来,靠着双手给武馆挣回了一点颜面,但莫家武馆却再也没有参加过舞狮大会,任由自己每年被抽一大笔分红。

“......那是你师父这辈子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噩梦,所以你现在懂了吗?”杨玉琴心疼的看着丈夫的背影,“以后莫要再提参加什么舞狮大会了,唉。”

“可是,师娘,我...我不明白,”肖?紧张得又有些结巴,“师叔和师兄那么厉害,为什么那天会输成那样?”

“这......”杨玉琴神情有些为难,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。

“我来告诉你!”莫问猛然转过身,“他们俩那天,是被人下了药!”

“下......药?”肖?呆住了。

杨玉琴痛苦地捂住了脸,低声哭了起来。

莫问地眼圈也有些红红的:“不错!正是如此!那天他们本来精神和气力都是极好的,偏偏在临近决斗的时候就开始头昏眼花了!你师叔只以为是有些疲倦,执意要上去,我……我当时真应该拦住他们!”

“结果到了擂台上过了几招,那药性一动真气就随着筋脉挥发了!他们二人一一开始还占了些上风,到后面别说还手了,连招架都招架不住!”

“我亲眼看着他滚倒在擂台边缘,我当时……伸手就可以摸到他的脸——我对他吼,问他怎么了,他看着我,我现在还记得那个眼神,惊恐,又无助。直到后来回想起来我才明白,他想滚到擂台下面来,却被拖了回去。紧接着那帮人就涌过来把我往后拽,我就这样错失了唯一一次救他们的机会......”

“我看着他们瘫软在擂台上,被人家一拳一拳地殴打着,血肉模糊,脸都变了形,那拳头也在抽打着我的心啊!我向他们大叫,让他们认输,可他们张了张嘴,原来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!”

“我求他们停止比赛,说我们认输,认输了,可那帮人,一个个的眼神!”莫问声音越来越愤怒,眼睛红得像一头歇斯底里的野兽:“是那么的冷漠!口口声声地说着规矩规矩,说什么没喊认输就是还能打!”

小师妹被这阵势吓哭了,母亲温柔地把她搂在怀里,抱去了里屋。

“直到我弟弟和儿子的血,把整个擂台都染红了!他们才假惺惺地去叫大夫!可...可是......”莫问悲痛至极,缓缓蹲了下来,沧桑的脸庞上已是泪水纵横。

“是......是......是谁干的!”肖?被情绪感染,也哽咽起来。

莫问久久地不说话,过了很久,他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。他看向肖?,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容:“肖?,师父我活了快五十年,可以说是一事无成,唯一学到的东西只有一个,那就是,世道!”

“世...道...”肖?喃喃地重复着。

“等你以后去江湖上闯荡,早明白这点就能早一点少受罪!这世界上,最美好的是人性,最肮脏、腐臭、龌龊、最不能直视的,也恰恰是人性!善恶这种东西是很难分清的,朋友这种东西也是假多真少。那些人表面是在恭维你帮助你,其实大多都是想找机会挤掉你......”

“另外你要记住!民,不与官斗,强龙也不压地头蛇!你师父我就是早年来这里的时候有点本事就骄傲,得罪了不少人,到最后,民家官家联合起来整我莫家!所以——”

莫问深吸了一口气,叹道:“师父我现在的追求就是安稳活着就好。做人一定要懂人情世故,要变得圆滑,有些事能忍就忍了吧,为人处世能不争就不争,世道就是这样,明哲保身才是首要的,平淡一点也没什么的.....”

谁知道,一直安静聆听地肖?却忽然摇起了头:“师父,或许,你说得对,但是,恕我不能同意你的想法!”

“嗯?”莫问怔住了,六年来,这还是肖?第一次顶撞自己。

“师父,你说做人都要圆滑,都要苟同,这点我不能同意,”肖?表情十分认真,“或许那样活着能轻松不少,但却不是我想要的!”

莫问看着肖?,示意他继续往下说。

“师父,这个世界的确很黑暗,弱肉强食,为了名和利,谁都想吞了谁。但也有那些心存高洁的人存在,不是吗?这个大家口中单调、黑暗的世界不就是因为有了这些人的存在才多姿多彩的吗?”

“您总是教导我们习武之人,修武先修德,这正是因为我们有着比常人厉害不少的本事吗?有这份能力不就代表着我们应该为这个江湖做些什么吗?”

“您让我遇事都忍气吞声,先考虑明哲保身。可要是人人都忍气吞声先考虑自己,谁来做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举?说书先生口中那些为国家,为江湖,为知己甘愿牺牲自己换取大义的大侠们,难道他们的血都白流了吗?他们也在为使这个江湖不再那么冷漠献出了一份力啊!”

“我也想成为那种,为了道义流血、流泪的,或许我也会忍让,也会苟且,但是我发誓,绝对不会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而做这些事!我要做那种想笑就笑,想哭就哭的人,我宁愿在阳光下伤痕累累,也不去做一个躲在面具背后完好无损苟且偷生的宵小!师父,我相信我不是第一个,也不会是最后一个!既然总要有人来做一回英雄,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?”

莫问呆住了,他望着肖?的双眼,是如此的坚定和耿直。

仿佛看见二十年前那个还没“死掉”的自己。那时他也是这般,意气风发,四处拔刀相助打抱不平。只要旁人有困难,哪怕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愿意倾囊相助,敢在公堂之上拽官老爷的小辫子不松手。

可是他又得到了什么呢?莫问苦笑了一声,自己当初做了那么多侠义之举,自己最后又落个什么下场?那些自己帮助过的人,在自己有难的时候,又帮了自己什么呢?

所谓侠义,只不过是旁人借以偷懒索取的狗屁罢了!

他冷哼一声,刚想反驳,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又让他忽地怔住了。

真的什么也没帮吗?

莫问想起来,自己目前这十几个弟子,对自家的武馆多少有些嫌弃,但是为什么他们的父母却从来没有让他们离开这里呢?

他想起,那个米缸空空如也的冬天,那个突然造访送来了猪肉和萝卜白菜的瘦小老农。

他又想起,那个中秋之夜,划一大匹上好布料给自己妻子却执意不收钱的财迷老板。

以及那些他记不清名字的,时不时送几条鲜鱼活虾的老钓客,逢年过节给自家送画的穷画师,总是请小女儿吃糖葫芦的瘸腿妇人......

有些回报和善意,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。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吝啬,而是因为他们的能力、他们能付出的善意仅限于此。

每个人其实都很努力、很想善良率性的活着。但是经受了生活的风吹雨打,很多人变了初心。

但也有人在风雨中苦苦支撑,胸膛里摇曳的小小火苗还没有熄灭。

我们都有能力成为任何一种人,重要地是你怎么选择。

莫问沉默了,是因为他已经投降了,他对那段噩梦般的遭遇有了强大的心魔,令他畏缩,令他恐惧。面对眼前这团烧得炽热地火焰,他的双眼被刺痛了,他开始发抖,因为他无法直视。

“所以,师父,您相信我,我一定可以替咱们武馆争口气,我不会输给他们的!”肖?的声音沉稳而坚定,有着不可抗拒的信服力。

“不不不……你不明白,你不明白……”莫问痛苦地抱住了头,慢慢蹲了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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