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启泰低着头，脸色紧绷，太阳穴上的血管砰砰直跳。
他当然后怕！
最近每天晚上一关了灯躺下来，他的脑海中，就全都是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的女儿，和已经成型却没能顺利出世的婴儿。
无尽的内疚和自责，折磨着穆启泰的神经。
导致这几天他做出来的设计，都充满了悲伤的味道。
“娇娇现在住在县医院附近的招待所里，你去跟她谈谈心吧！”穆老爷子提醒道：“好好谈，别乱发脾气！”
穆启泰点头应声：“知道了。”
午饭后，穆启泰顺利地找到了招待所，并问出了女儿的房间号码。
穆娇娇听到有人敲门，以为是招待所的服务生来送热水，便给开了门。
她没想到，站在门外的人，竟会是父亲穆启泰。
“爸？你怎么找到这里的？”穆娇娇目光闪烁，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。
此时朱宝妹正在窗下洗衣服。
她听到动静，来不及洗手，就带着满手的泡沫，箭步来到穆娇娇身侧，用庞大的身躯，挡住了大门。
“这是你爸？你亲爸？”朱宝妹拧着眉头，扭头看向穆娇娇，问道。
穆娇娇点了点头。
“那就是打了你一巴掌，害得你没了孩子，又差点丢了小命的亲爸呗？”朱宝妹嗓音蓦然飙高了两度。
穆启泰没想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，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。
他不认识朱宝妹，也不擅长跟这种泼辣野蛮的女人打交道。因而站在门口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这位同志，我想跟我女儿聊几句，你能回避一下吗？”
“不能！”朱宝妹眼珠子一瞪，语气里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。
穆启泰：“……”
这什么人呐！
好言好语地跟你讲话，怎么这么横呢！
一点教养都没有。
娇娇自从认识了乔冬，跑到这种落后的地方，身边认识的人是越来越不像样了。
这孩子不求上进也就罢了，怎么能倒退得这么厉害呢！
简直让人无法理解！
“你想说什么，就在这里说吧！”朱宝妹吸吸鼻子，看向穆启泰的目光里，充满了警惕。
穆启泰深吸一口气，缓缓吐出来。
他压下心口熊熊燃烧的怒火，耐心地说道：“我是穆娇娇的亲生父亲，我想跟我女儿谈谈心，还要争得你的同意吗？”
“当然了！”朱宝妹用手背抹了一下掉到前面的碎发，“莲娃让我照顾好娇娇，我就要尽职尽责，不能让你这种危险人物随便进房间。如果再出点什么事情，可就是我这个保护人的失职了。”
“保护人？”穆启泰觉得这个词甚是好笑，他正色道：“我才是娇娇的监护人。”
言外之意，你算老几？
“放狗屁！”朱宝妹不受寻常礼数教养的那套束缚，做事只凭良心，看人只分好坏。
她最瞧不上的，就是惺惺作态、假正经的人。
“你是不是打了娇娇吧？”朱宝妹一向直来直去，有时虽然会稍显幼稚和肤浅。但这种一根筋的人，好就好在，从来都不会纠结太多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。
认准的事情，不会轻易改变。
应下的承诺，无论如何都要达成。
她现在唯一的任务，就是照顾好穆娇娇。
穆启泰觉得心累，可眼下这种情况，还是不得不解释几句，“我那是一时失手，不是故意的。这都是误会——”
“嘴巴叭叭的，说得倒是好听。”朱宝妹翻了个白眼，“反正你现在不能跟娇娇单独相处，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又一时失手啊？！要谈，就当着我的面，在这门口谈。如果你突然发疯，我也好及时制止一下。”
穆启泰不想再跟面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，多费口舌。
他的视线越过朱宝妹的肩头，看向女儿，“娇娇，爸跟你聊聊。那天晚上，咱们都有点激动。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。”
穆娇娇坐在床尾，腿上放了一张画了一半的素描。
她盯着画上的小女孩，低声回了一句，“我现在不想跟你聊。”
“娇娇，我得跟你谈谈。有误会就要解开，父女之间，哪有解不开的心结啊？”穆启泰抬起脚，往前迈了一步，可面前泰山般的女人纹丝不动，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。
“这位女同志，你让一下，好吗？”穆启泰捏捏拳头，耐心眼瞅着就要用光了，“你要是对娇娇好，就应该劝劝她。帮我们父女俩，缓和一下关系。你这样激化矛盾，对谁都不好！”
朱宝妹撇撇嘴，“这世上还真是有你这种不讲道理的人。”
“？？？”穆启泰满头的问号。
“激化矛盾的明明是你们，好吧？人家娇娇跟乔冬过得好好的，甜甜蜜蜜，和和美美，你们非要过来找事儿！孩子在娇娇肚子里一直长得挺好的，眼瞅着要出生了，你非得给一巴掌，把事情全部搞砸了！”
朱宝妹用手指头点着穆启泰的胸口，“听说你是个挺厉害、挺有名的建筑设计师，那脑子应该挺好使的，不会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吧？”
穆启泰不客气地一掌拍走朱宝妹的手，“我告诉你，别动手动脚的啊！娇娇的婚事和前途，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。我劝你，不要多管别人家的闲事。”
“爸，你走吧！”穆娇娇的语气里带着祈求的意味，“你就让我在这里好好休养几天，不行吗？”
穆启泰真是千般万般地不理解，“我就是想跟你单独谈几句，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儿，怎么就这么难呢？！”
“聊天是不难。”穆娇娇苦笑道：“很多事情，其实都不难。只不过，你们非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。一直都这样，这个地球并不是按照你们的意愿运转的，你们控制不了一切。”
穆启泰重重一叹，“我们什么时候想控制一切了？你是我女儿，你是穆家的一份子，我们有义务培养你，纠正你的错误选择。你怎么就理解不了我们的苦心呢？！”
朱宝妹手上的肥皂泡沫干透了。她抱臂挡在穆启泰面前，皱着眉头听父女俩车轱辘话一样的争吵。
越听越像鬼打墙。
说实话，她听得有点懵懵懂懂的。
也不知道具体问题出在哪儿了。
反正听着好像是挺复杂的样子。
说实话，她还是喜欢莲娃那种清透的性子。
做什么，都干脆利落。
碰到问题，不扯太多，直接针对性地解决。
可惜被孟青那小子捷足先登了。
莲娃这么好的姑娘，要是当了她的儿媳妇，她岂不是天天都要笑醒！
然而，事实上，江芝莲也不是什么麻烦，都能够游刃有余地解决。
即使她带着前世的经验和智慧，还有坚强的意志和超出大多数人的理智。
但她也同样会遇到无法解决的困境，也会逃避、生气，会嫉妒、怀疑，也需要理解和发泄。
就在穆启泰来到招待所的时候，素食馆那边，江芝莲热情地接待了林小鹿。
“你这里好漂亮啊！”林小鹿左看右看，不住地惊叹，“你这里的环境，比那些国营饭店，和乱七八糟的小馆子，好太多了！”
江芝莲之前刚好炖了锅梨汤，便给林小鹿盛了一碗，“润润肺吧！小烟鬼！”
“谢谢啦！”林小鹿捧着碗喝了一口，抬眼问道：“你这里吃饭用交粮票吗？”
“不用，那个太麻烦了！”江芝莲坐到林小鹿对面，催促道：“梨汤现在温度刚刚好，你赶紧先喝了。”
林小鹿眯着眼笑，捧着碗咕嘟了几口，很快就全部喝光了。
她抿抿嘴唇，感慨道：“味道真好，从来没有人给我熬过梨汤呢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