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.迎春受气(1 / 1)

<>“你是说,老太太同意将荣禧堂还与我们了?”贾赦猛地一拍桌,原本于手中反复把玩的古董宝贝也被一股脑儿搁置到一旁去了,只顾着欣喜道,“果真?”

“此事哪里还能有假?”邢夫人笑得只见牙不见眼,一想到那些个白花花的银子即将飞入自己的口袋,她心头便像是猛地打开了扇窗子,哗啦一声亮堂起来了,“老太太亲自当着琏儿媳妇的面说的,再不能反悔的。老太太已经说了,让二房现在就开始收拾起来,不过一个月,便要换过来的!”

“可是琏儿媳妇的主意?”

邢夫人摇头:“不,说是宝玉的主意。”

“宝玉的主意?”

贾大老爷面上的喜色猛地消减了些,沉默半晌方抿起嘴角,道:“好,我便知道宝玉读了书,定然比他老子更知礼一些。难怪老太太疼他,果然懂事。”

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,方才舒展开的眉眼又似乎被什么凝滞住了,喜色也一下子收了十之七八,只阴沉沉坐于座位上反复抚摩着手中的一只年岁甚久的盖盅。半晌后,终究是忍不住,砰的一声将这茶盅狠狠砸到了地上。

清脆的响声吓得邢夫人浑身一颤,怯怯道:“老爷......”

“这本该就是我的,”贾赦咬着牙,“荣禧堂也好,爵位也好,这本该就是我的!他们占了我的东西,从来也不知晓主动归还,还要等宝玉这样一个晚辈说出来才知道吗?!”

最令他心寒的,却是贾母的态度。倘若宝玉不说,她是不是永远也记不起,在那马厩旁边儿的一处三进的庭院里,住着她那本来该是这荣国府主人的大儿子?

拿走不是为了他们,归还也不是为了他们......贾赦从未如此清楚地知晓,原来他在贾母的心中,不过是一个被怎样随意的对待也不该有丝毫怨言的陌路人罢了。什么二老爷,什么宝玉,甚至于什么外八路的湘云......他贾赦,只能通通靠边儿站,赶紧的给这些人腾出地方来,贾母才想的起来给他一个余光呢!

邢夫人一向最为畏惧他,眼见他发了这样大的脾气,整个人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。等了许久,见他的气似乎消下去了些,这才小心翼翼凑上来道:“老爷也莫要生气了,好歹这荣禧堂是还回来了不是......”

“是啊,”贾赦重复道,面色阴沉的像是即将降下瓢泼大雨的乌云,“好歹是还回来了。”

“到底还是宝玉知道规矩些,”邢夫人轻声道,“昨日你老爷出门时,他还专门跑过来与我请安,说是老太太心疼老爷,这才将荣禧堂还回来令老爷住着的。又说他们二房住在那处是名不正言不顺,无法心安,所以总要请老爷疼他一回,千万莫要推辞方是。”

这番话说的面子里子俱顾到了,令贾大老爷心内像是被温热的水流淋过般舒畅了些,原先觉着丢掉的颜面也捡回来了,怒气亦是消下去了些,只点点头,不说话了。

不过两日,这消息便一气传遍了府内上下,一干人等俱是惊疑不已,不晓得这府内风向怎得忽的便转了个急弯儿,一向于这府中不大显眼的大房,如今竟像是要起来了。

贾府中的人,俱是生了一颗富贵心,两只体面眼。眼见着大房要搬入荣禧堂,牛氏又牢牢把控着掌家大权,便如那墙头草,迅速呼啦啦倒去了大房一旁。这几日,冲贾大老爷眉目传情的丫鬟都多了许多,只气得邢夫人于房内暗暗咬牙,只是一贯害怕贾赦,不敢多言。

贾琏乃是嫡子,本就身份尊贵,自不消说;只是大房这一得势,便连迎春并贾琮两个庶子地位亦是水涨船高了许多,那些素日敢与他们冷眼看、伺候时也是阴阳怪气的丫鬟,一瞬间都变得热情洋溢了起来,看见他们活像是看见了天大的贵人。

便连迎春的奶娘,也一连登门了几次,一改素日腔调,嘘寒问暖:“哎呦我的爷,这几日看书可辛苦?我当年奶了你那么大,心里一直惦念着你呢!生怕爷身边的那起子小蹄子伺候的不尽心,倒惹了爷不高兴。”

迎春一把放下了手中的书卷,淡淡道:“妈妈有什么话便直说,我却无这么多时间来听妈妈说这些的。”

王妈妈面色一僵,心头暗骂了句坏透了的小蹄子,面上却不得不仍装着亲亲热热的模样,凑近过来:“你不知道,你原本也有个奶兄弟,比你只大了两岁。前些日子为着些缘故,竟丢了之前的买卖,如今连个去处都没有。你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,略略儿照看他些,啊!”

“妈妈这是说的什么话?”迎春蹙起了眉,“这些事本就不归我管,如何竟求到我这处来了?况且,咱们府中用的一向皆是家生子,哪里是说来便能来的?”

王妈妈只苦求不住:“爷,当年也是我这血化作了奶,好歹喂养了你这么大。眼下你奶兄弟连个着落都没了,你便去向管事的琏二奶奶说一说,又能怎么?只是吱一声儿罢了,也委屈不了爷的!”

“倒不是委屈不委屈的事,”迎春肃然道,“不过是我们府中并没有这个理儿。这事原不归我管,妈妈就是再求我,我也不能拉下脸来去求二嫂子。妈妈还是尽早打消了这念头的好。”

谁知王妈妈心内想的清楚的很,知晓牛氏素来是个重规矩的,直接去求,只怕是定然不成的;因而打定了主意要令迎春代自己去说这话,到时候琏二爷的亲生弟兄说要从外头招来一个人,牛氏难道还能反对不成?

她打得一手好算盘,自然不愿就此放过迎春,只与他纠缠着,也不管个大声小声,吵得迎春院内的丫鬟皆听了个一清二楚。

“不过是请爷去帮忙说上一两句话,竟不知是何处惹恼了爷,连当年奶过你的妈妈都不肯认了!想这府里这么多个主子,哪个的奶嬷嬷不是靠着当日她奶的儿女捞些钱财?唯有我,当日运道不好,碰上了你这么一个主儿。莫说是与我些好处了,逢年过节,倒让我倒贴爷不少!

迎春房内的丫鬟气不过,一时间一个二个皆冲上来指着王妈妈:“你说什么呢?爷何时使了你的银子?你只把话说清楚些,别血口喷人!”

“我说的哪里不清楚了?”王妈妈也颤颤巍巍提高了声音,“罢罢罢,不过是我倒霉,才遇上了你这么个小祖宗!我若是宝玉的奶妈,哪里需要受今日这种委屈?只怕早便是腰缠万贯之家了!只可惜偏偏撞上了你,如今连给自己亲儿子求个体面都不成,我在这府中待得还有什么趣儿!”

她一面说,一面哭天抢地,只口口声声道着什么“不孝顺”,又哭自己当年拿自己这精血喂养了个白眼狼。几个丫鬟见她实在说的不堪,早便怒气冲冲对骂起来,一时间院内嘈杂之声愈演愈烈,如同热油一下子倒入了烧得滚烫的锅里,一下子便彻底炸开了来。

迎春左劝右劝,终究是无法,自顾自拿了本书看,只装作全然不知情。

正在院内丫鬟群情激奋之时,忽听得门外一声笑语:“这是怎么了?争吃的争恼了不成?”

众人俱是一惊,看过去,却是个乌发如墨的小公子,着了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,愈发衬的目如春水眉如横黛,活脱脱便是千万种情思萦绕于眼角。又有一根五色丝绦,系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玲珑美玉。

“宝三爷?”丫鬟讶异了下,忙去报与迎春,“爷,外头是宝三爷来了。”

迎春这才掀了帘子出来,见了宝玉,只是笑:“你今日怎么有空往我这处来?”

“不过是读书读累了,来看看哥哥在做什么。”宝玉随口道,缓步踏上石阶,好奇地瞥了一旁仍持剑拔弩张之势的丫鬟与王妈妈,“你们这是在作甚?”

府中人谁不知晓,宝玉便是贾母的眼珠子、心肝子,贾母最不缺的便是孙子,然而素日最挂于心上者,也就只有这一个罢了。

王妈妈也知,她哪里敢与宝玉这种备受贾母疼爱的爷叫嚣,之前仗着的,无非是迎春不得宠,便是受了委屈也无处说与人罢了;待到眼下见了宝玉,就瞬间变成了个锯嘴的葫芦,一个字儿也不往外蹦了。

“怎不说了?”宝玉笑道,语气中却莫名有了些令她心神一颤的意味,“方才我听你于这处编排主子,不是编排的很痛快么?”

王妈妈被这一句吓得猛地一抖,双股战战,只支吾着说不出话来。

“你别紧张,”宝玉道,“方才我在门外,听你说,哥哥使了你的钱了,我竟不知,是如何使的。妈妈若是说得清楚,我定然令哥哥还与你,只说来我听听便罢了。”

王妈妈又如何能说?这只不过是她随口编出来的罢了,若是真有其事,她早早儿便找迎春讨要去了,哪里还等得到今日!

“既然妈妈不肯说,”宝玉一扬眉,“那,我可就要说了。”<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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