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>晚饭过后,楮宁独自一人爬上了房顶,脑子里混沌着,随手捏了个雪团在掌心里揉搓。
吱呀吱呀……松软的积雪被踩扁,脚步声从身侧传来。
楮宁的身边坐下一人。
“在想什么?”
楮宁惊醒的样子扭头,所见即所思,“赵宗实?”
赵宗实趣意盎然地笑笑,“你倒是第一次这般全名全姓的叫我。挺好听的。”
楮宁无视赵宗实的打趣,默默转过头去,不想说话,继续捏雪团玩。
赵宗实伸手夺过来雪团,放到一边,从袖中扯出一条方巾,把楮宁的手包住,用手紧紧捂住方巾。
隔着方巾,楮宁感受到赵宗实手心的温度。
一条方巾不逾越礼教,却暧昧得很,楮宁的心怦然乱跳。
“不、不必了。”楮宁克制了本能的留恋,涩涩地把手抽了出来。
赵宗实把方巾塞进楮宁的手里,“擦擦雪水。”
楮宁接过来方巾擦着手心,动作有些不自在。
“将军来,所为何事?”
“无事,回府路过而已。”
楮宁心想,此刻应该说让他离开了,可又不愿说出口,怕说了,他真的就走了,“那……”
“高滔滔与你一同嬉冰,你刚走,她便受了风寒,也回府去了。”
“提她作什么?”话一出口,楮宁方觉这语气中尽是小女子的怨妒,连忙补上一句,“我是说,多谢将军告知,我会择日去探望高小姐。”
“我更喜欢你前一句话。”赵宗实眼神宠溺地看着楮宁。
楮宁被看得心中更添旖旎,已经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“我也喜欢嬉冰,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。”赵宗实说着便拉着楮宁起身。
夜幕将至,天空灰白。
汴梁西郊一处野湖上,一双人影,比肩翩然,移来飞去。
赵宗实和楮宁拉着彼此手腕处的衣袖,在湖面上一圈又一圈地转。
他们希望时间永远留在这一瞬间,一直这样携手旋转下去。
其实,心愿越强烈,就意味着现实越渺茫,何必呢。
楮宁停下脚步。
赵宗实脚下转个力道,与楮宁面对面。
楮宁紧紧闭上双眼,再睁眼时,双眸之中只有决绝,“将军,心怀天下者,应不拘儿女私情。”
“没错。”赵宗实神色茫然。
这是楮宁第一次从赵宗实的脸上看到这样黯然的神色,心中有些刺痛,但还是继续说道,“将军与我,中间隔着辽宋的国界线,隔着辽宋将士的鲜血,隔着辽宋朝廷的水火……所以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就这样吧。”
说完,楮宁黯然转身,步步迈得沉重,渐渐消失在了赵宗实的视线中。
赵宗实迈出一步,又艰涩地收了回来,按捺住追上去的冲动,如风中一颗亘古的树,一动不动立在那里。
在他有把握许她将来之前,他没有资格去追上她。
天色由灰转黑,夜色漆黑,星月不见光影,看来,明天又要下雪了。
赵宗实回到将军府时,已是深夜。
刚一进门,便有暗卫从房梁上跳下来,“将军。”
“说。”
“又截杀一名杀手,江南人士。”暗卫说着将手中的黑布袋打开,里面是一颗头颅。
“第十七个。”赵宗实冷笑一声,看来这回鹘的宝藏着实诱人,竟引得这么多人不惜送命。
稽佘开门进来。
暗卫瞬间隐匿消失。
稽佘司空见惯了,“今日死的又是哪门哪派,受何人指使啊?”
“你醒酒了?”赵宗实不答反问。
稽佘自倒一盏凉茶,仰头灌下,“我压根就没醉,就他们也想灌倒本酒仙。”
赵宗实嘴角轻轻一抽搐,转而正色道,“你找个由头,住到隔壁去吧。”
“贺宅?”
“嗯。”
稽佘探究地看着赵宗实,“你担心公主?”
赵宗实自顾地更衣,没有回答。
稽佘继续问,“你自己怎么不去?看你样子,吵架啦?”
赵宗实眼神一扫。
稽佘立刻乖乖住嘴。
许久,赵宗实缓缓道,“回鹘的宝藏也是我们大宋志在必得。当然,人也不容有失,否则唯你是问。”
稽佘心里暗笑,这分明就是假公济私,嘴上却只敢说“遵命”。
“你来找我何事。”
稽佘差点忘了正事,“哦对了,将军,你派我暗中跟着李谅祚那小皇帝。这小鬼倒是听话,当真每日每餐都放血解毒。”
“言而有信,这孩子很好。”
“今日趁没臧讹庞不在的时候,我送了药去,如果没臧讹庞能在大宋再逗留上一个月,我便能彻底医好李谅祚。”
“你希望我再拖没臧讹庞一些时日?”
稽佘恳切地点头。
赵宗实支案扶额,“我猜,不需要我们拖住他,他不会轻易走。”
稽佘不知其中玄奥,也不愿深究,只点点头。信将军的话,不会错。这是他从小到大验证无数次的真理。
真理再一次奏效是几日后了。
汴梁城门处,浩浩荡荡的大理使节仪仗出了城门。
“段大人,就静静等着大理废置均田法的御诏了。”
“大理恭候贺庄到来。”
赵宗实与段逸互相作揖告辞。
本应辰时出城的西夏使节仪仗,却迟迟不见踪影。
赵宗实一身玄色盔甲,站在城门前,静静候着却并不着急。
道路两侧,禁军一动不动地站着,中间一条空阔的大路久久沉寂无人。
行人摩肩擦踵地走在禁军列队之外,偶尔好奇地向道路中央张望,却奇怪道路上空无一人。
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。
赵宗实星眸瞬间扬起神色。
来人是一名传令兵,下马跪地,“将军,西夏小皇帝将没臧讹庞刺伤了,小皇帝说是受了你的指使。”
赵宗实却神色凝重起来,从他发现了李谅祚也在大宋,他便知道没臧讹庞打算用李谅祚布下一局棋,他派人严防死守,防止李谅祚被暗杀,却没曾想,最后竟然是这样局面,这当真是他始料未及。
紧接着,一名传旨的小太监也策马而来,“皇上口谕,召贤王殿下即刻垂拱殿觐见。”
赵宗实立刻领旨上马,沿着列兵开出的阔道,一路畅通无阻、策马狂奔到皇宫之中。
垂拱殿内,皇帝只着单衫轻袄,双手扶案,面含怒意。
赵宗实一进殿,跪地问安。
汝南郡王、赵宗晟立在殿中两侧。
“平身。”皇帝声音听不出情绪,“你早就知道西夏的来使中,有皇帝李谅祚?”
赵宗实如实答道,“是,微臣知道。”
“愚蠢!”皇帝拍案大怒。
汝南郡王、赵宗晟也连忙跪地。
汝南郡王忙开口解释道,“皇上,唆使小皇帝刺杀没臧讹庞,如此劣等伎俩,绝非宗实手笔。”
皇上俯瞰着赵宗实,“我自然知道此事并非你所为,可你却在知道对方有所隐瞒和阴谋的情况下任由其发生,为何不提前奏报!枉我对你多年教导。”
赵宗实伏低了头,“微臣知错。此事,臣……”
皇上拂袖,示意赵宗实不必再言,“此事,交由赵宗晟善后。”
赵宗晟诚惶诚恐的样子,“微臣领命,必当竭力而为。”
“不是竭力,是必须妥善处理。”皇帝铁青着脸色道,“此事若处置不当,西夏上下必定托辞我大宋干涉离间西夏朝政,若伺机再开兵衅,或索要岁币,岂不严重!”
赵宗实道,“皇上!若西夏敢率先挑起战争,我大宋何惧!”
“竖子!”皇帝勃然大怒,“战争!你身为将军,渴望一场战争扬名立威,置士兵的性命何顾!置百姓的安危何处!”
“皇上!”赵宗实继续道,“事有轻重之分,处事亦有进退之法,辽国势大,和睦是必从之权宜。西夏弹丸贫瘠之国,岁岁取我中原百姓的血汗收成,何不予以敲震?若不能兼并边境小国,他日凭何与辽国一分高下!”
皇帝脸色已然布满黑云,“如此,我倒是要怀疑,离间西夏,意欲挑起战争,当真是你的计谋了!”
“此事,还望皇上信任微臣。臣……”
汝南郡王打断赵宗实道,“皇上保重龙体,切勿动怒,是臣教导无方,臣知罪。”
皇上强压下心中怒火,斥责道,“赵宗实,即日起,交出三衙使调兵之权,赵宗晟暂时代管。”
赵宗实转头深望了一眼赵宗晟,缓缓道,“臣,遵旨。”
赵宗晟余光瞥见赵宗实看向自己,却假装不曾看到,叩首道,“臣,遵旨。”<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