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>四喜楼的斗试结束,晚上皇帝在紫宸殿设宴招待各国使臣。贺鸢心里记挂着楮宁,赶在国宴之前,匆忙回了贺宅。
贺鸢把楮宁的辞别信扔到地上,气冲冲地自言自语,“说好了一起去扬州,又自己偷偷先走!”满屋子的仆从丫鬟赶紧低下了头,白日里都去凑热闹,楮宁小姐就这么走了无人知道,若庄主怪罪,他们也真是不冤枉。
贺鸢生了会儿闷气,又弯腰把信捡起来,拍掉灰尘放回书案上,“罢了,明天我启程去追上长姐就是了。”
“庄主,时间差不多了,要去赴宴了。”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提醒道。
贺鸢点了点头,简单整理了妆容,意兴阑珊地出了门。
辞别信说的清楚明白,字迹也毋庸置疑,可贺鸢却不曾想到,楮宁留了书信后半路被劫到了宫里。
紫宸殿里歌舞升平,共贺新帝登基,殿门大敞着,微凉的春风阵阵,赵宗实正对着殿门,坐在主座上,春风里裹挟着春天特有的气息,赵宗实不自觉地想起南疆小院里那个荡着秋千的鲜红身影,那抹月下舞蹈的红纻。
贺鸢坐在席间,满心想着都是过几天如何快马加鞭追上楮宁,如何理直气壮臭骂楮宁一顿,就连面前的美食美酒也勾不起她半丝兴趣。
段思廉一杯又一杯酒下肚,自楮宁从大理离开,他便知道他们之间再无交集,他依旧如过去般作着潇洒皇帝,可今日在比武场上见到她,他发现他从未忘记她,世间最难解的莫过于如此可望而不可即。
耶律阿琏将今日一切的不顺暗暗怪罪给楮宁,他痛恨这个妹妹总是阴魂不散,时时刻刻衬托着他的平庸,从前父皇喜欢她,皇兄向着她。如今总算她身败名裂远离了辽国,却没想到在宋国又遇见了她,而且毫不意外地,他们两人依旧是敌对的,而且毫无悬念地,他又败给了她。耶律阿琏忽然露出笑容,那笑容却冰冷阴森,没关系,今晚就是她的死期了……
楮宁不再是列国的焦点,不再出席国宴朝贺,可此时此刻,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她的影子……整个宴席并不热闹,任谁都没有心思去热闹。
窦氏身旁的宫人匆匆走到赵宗实身边,小声嘀咕了几句,赵宗实忽然神色大变,一句话也没留下,直接起身离席。
众使节不明所以,纷纷起身。
贺鸢坐得离赵宗实最近,隐隐听到了楮宁的名字,再想到刚刚赵宗实的神色,心知多半是不妙,也顾不得礼节,赶紧起身追着赵宗实离开的方向走去。
那宫人奉窦氏的命前来禀明情况,可皇上的反应却着实吓了她一跳,这一边小跑着跟上皇帝的脚步,一边又把情况详细说了一遍,“下午窦皇妃从太后宫里请安出来,看到姑娘被许多内侍太监带进了太后宫里,窦皇妃回到宫里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,便安排奴婢去太后宫门口守着,这从午后到天黑,奴婢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姑娘出来,便赶紧去禀报了窦皇妃,窦皇妃说恐怕大事不好,便让奴婢去前面禀报了陛下,窦皇妃让奴婢带一句话,无论发生什么,请陛下不要动怒。”
“下去吧。”赵宗实遣了那宫人退下,大步流星朝太后宫里走去。
太后的宫门紧闭,门口守卫的内侍见皇上神色不悦而来,连忙跪拜。
赵宗实丝毫不顾内侍的阻拦,直接大步闯进屋内。
太后梳妆得很整齐,坐在小榻边,“皇上怎么这么晚来?”
赵宗实向太后恭敬一拜,礼数周全,而后说道,“母后,儿臣来此,是为寻人。不知楮宁可是在太后宫中。”
“楮宁?”太后反问,仿佛又反应了许久说道,“哦,你说的是辽国那个造反的公主。你说这天下本就是男人征战杀伐,她一介女流跟着争皇位……”
“母后。”不等太后说完,赵宗实厉声打断道,“母后只需告诉朕,她在哪?”
赵宗实平日里向来很孝顺这个太后,甚至朝政诸事也虚心地与太后讨论,太后显然对于赵宗实这种态度感到意外,“皇上,哀家是你的母后。”
太后刻意提点,可赵宗实丝毫不买账,索性不与之周旋,直接推开书架,一间暗室通道凭空出现。
太后匆忙起身去拦,怒道,“你这是,成何体统!”
赵宗实恍若未闻,直接进了暗室,暗室里阴暗潮湿,一股腐朽之气扑鼻而来,借着身后昏暗的光线,赵宗实看到倒在地上的身影,是楮宁!
楮宁被捆了手脚,不省人事昏厥着。赵宗实把楮宁打横抱起,出了暗室。
“站住!”太后扯着不足的气息,费力的吼住赵宗实,“耶律阿琏用边境上的六座城池作为交换,换这个叛国公主,皇上你不能带走她,为了大宋,她必须死!”
赵宗实头也不回,冷冷说道,“若楮宁有一点闪失,朕就用整个大宋陪葬。”
“你!”太后怒气上涌,一下子没站稳,踉跄着坐回小榻上,眼睁睁地看着赵宗实离开的背影,却无可奈何。
殿门口,赵宗实抱着楮宁出来,贺鸢正迎了上来,看着不省人事的楮宁也紧张起来,“长姐怎么了。”
赵宗实抱着楮宁脚步不停,“先回福宁宫。”
皇上震怒,内侍宫人跪了满地,皇上的随侍也把身子躬得低低地,小心谨慎地跟着皇上的脚步快速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,没人敢去提醒皇上,此举不合规矩。
赵宗实把楮宁放到龙榻上,贺鸢也顾不得那许多,匆忙到帐里为楮宁诊脉。
“还好,只是一些迷药。”贺鸢松了一口气。
“她身上可有伤?”赵宗实紧张地问。
贺鸢解开楮宁的衣扣,细细查看了一番,“还好,没有外伤。”
赵宗实也放下心来,隔着帷帐,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床上隐约的身影,可身上蛊毒隐隐地作祟,让他止住了脚步,再未上前靠近,“今晚你陪楮宁宿在福宁宫。”
“皇兄,那你呢?”贺鸢问道,这可是不合规矩的。
赵宗实并未答她,也未再敢多留恋楮宁一眼,转身便走出了福宁宫,出了宫门,赵宗实抬手捂着心口,这噬心蛊果真不能小看了。他一颗心可谋天下、谋苍生,却要输给这噬心蛊毒?休想。他冷冷一笑,手攥成拳,大步离开。
赵宗实转身离开,未曾看到他方一离开楮宁便缓缓睁开了眼睛……
楮宁躺在赵宗实的榻上,枕头上满是赵宗实身上的味道,她望着棚顶,似放空了思绪,又似满腹疑虑,呢喃道,“为什么?”
“长姐!你醒啦!”贺鸢听见楮宁的声音,赶紧扑回床边。
楮宁眼角落下一滴泪。
贺鸢不知所措,“长姐,你怎么了?”
楮宁坐起身来,“我一直都是清醒的,太后赐我掺了迷药的酒,我封了自己的经脉才喝下,所以并未真的昏迷。”
“那……长姐你是知道方才皇兄为了你同太后争吵了……”贺鸢方才也在太后宫门外,目睹了赵宗实说的那一句若是楮宁有半点闪失,他就用整个大宋陪葬,贺鸢亦是惊讶,好像,赵宗实并不是自己心中认为的那样绝情。
楮宁神色迷茫,难掩心疼,“是啊,为什么呢?”方才被赵宗实一路抱着,她感受得到赵宗实是如何得紧张,如何得恐惧,他若不爱,何至于如此……
贺鸢叹了口气,“真是一对苦命鸳鸯。长姐,你说皇兄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?”
“大概是吧。”楮宁边叹边吐出这四个字,这四个字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心神,说完便阖上了双眼,再不肯睁开,只贪婪地嗅着这帐中的味道。
赵宗实离开福宁宫,照旧去了窦红雪宫中。
窦红雪一早便得了通禀,等在宫门口,看上去却不像往常那么热情,见赵宗实进了宫门也未迎上去,只等赵宗实走近了,两人并着肩进了小居里。
两人没有过多的话,窦红雪如常给赵宗实诊脉、布药、施针,一番折腾下来,一个时辰过去。
赵宗实和窦红雪面对面坐下来,赵宗实开口打破寂静,“这次,谢谢你。”
“谢我救了你妻子?”窦红雪颇有醋意,反问道。
赵宗实淡淡点头,毫无躲避神色,在他心里,窦红雪与他从无男女之情,一个妃位,只是为了让她留在这宫中罢了,他自然也不觉得对不起她。
窦红雪却红了双眼,“若我医好你,你还是会回到她身边对吗?”
“嗯。”
“那我呢?”
“若你愿意,朕保你一世荣华。”
窦红雪愤然起身,“谁稀罕你的一世荣华!谁要救你的楮宁!若不是知道她死了,你必定蛊毒发作活不成,我恨不能亲手杀了她!”
赵宗实也起身,气定神闲道,“若君子协定不算数,你可以随时离开这大宋的皇宫。可若你伤她分毫,你知道朕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窦红雪一生视人命如草芥,一生冷漠如阴间人,她唯独珍视的这一人,却如此视她如无物。她眼看着赵宗实走到偏殿去,合衣躺到短榻上,仿佛中了噬心蛊一般痛,她倒是也习惯了。他与她一直恪守男女之界,甚至连一句逾越的话都不曾说过,她向来心高气傲,又怎肯祈求垂怜,只心里不停地期待,不停地失望,就如今晚一样。
是啊,他和她之间始终只是一场君子协定,是自己贪婪了。她一直以为只要她足够耐心,总会暖化了他,可今日与楮宁那一眼四目相对,她猛然觉得,赵宗实和楮宁是神与仙的爱情,她永远都是局外的凡人,她忽然恐惧了起来,没了那份信心。所以她明知无果,却还是没忍住这般刻薄质问。自己,本就没这个资格的。
\s<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