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5 驾崩(1 / 1)

看着少年满脸的挣扎痛苦,冯殃平静的神色到底还是没能维持住,长长叹了口气,低声说道:“有这么难吗?”

难!

怎么不难?!

殷承祉像是喉咙也被堵住了般。

“阿承。”冯殃又叹了口气,声音轻缓,神色温和慈祥,“心里如何想便如何说。”

很简单的一句话,可殷承祉却只觉得心口一酸,尔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愧疚,“师父——”他重重地磕着头,跟那头不是他的一样不需要爱惜,哑巴状态也解除了,“师父……”他没有抬头,没有这个脸抬头,心里如何想便如何说,如何说……他心里想的……想的……“师父……我……我想救他……师父……我不想看着他死……师父……徒儿求你……求你——”

“这不就好了。”冯殃笑了。

殷承祉又重重地狠狠地拿头撞地,“徒儿……徒儿……”

“起来吧。”冯殃说道。

殷承祉没起来,甚至没敢抬头。

“把头磕破傻了还得我费心。”声音继续冲头顶传来,很温和的,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温和过,师父……师父是真的不生气吗?还是……还是……“师父——”他更加惶恐地抬头,可见到的还是温和的脸,目光也是温和的,像是每一次他脆弱的时候,每一次他想寻求庇护的时候,她便是这般,“师父……”

“进来。”冯殃转身往里面走。

殷承祉不敢迟疑,连忙爬起来,踉跄地跟了进去,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屋子里桌面上放着的东西,一个木质托盘,里面装着一把泛着寒芒的匕首,还有瓷瓶,白布……他眼瞳大睁,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,“师父……”

话没有说完,便断了,咽喉又像是被掐住了似得。

冯殃拿起了匕首,划破了手腕,将血滴进了瓷瓶中。

殷承祉一动不动,那一刀似乎也割在了自己的心里,她知道!她知道他会来的!她知道的!她来京城不是因为不放心他,不是担心他,而是因为……因为——他吐着气,没吐一口气心口处都像是被那把匕首割了一刀似得,那血还在继续流着,一直流着,好像要一直流下去似得,一直一直……“师父——”

他几乎是失控地冲了过去。

冯殃差点就让他撞到。

殷承祉跪在她的跟前双手抱着她的腿,“徒儿错了!师父,徒儿错了!师父——”师父早就知道他回来找她,她早就知道了的!“师父,徒儿错了——”

冯殃稳住了身子,放下匕首拿起了白布捂住手腕的伤口,鲜血还未渗透白布便已然停止了,她一边擦着一边低头看着抱着自己的少年,“松手。”

殷承祉更加的惊慌。

“都多大了?”冯殃轻斥道,“这般成什么样体统?”

殷承祉抬头,已然泪流满面。

冯殃看着哭的满脸都是泪的少年,又叹了口气,这孩子说养歪了,其实也没有,可说养好了,一个男孩儿整日不是哭就是闹怎么也不算好,可偏偏又是她给纵出来的,养了那么多的娃娃,也还是第一个这般纵着,总而言之她的责任是怎么也推不掉便是了,“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?”

虽是训斥,可更多的还是无奈与纵容。

圆球飞回来之后简直恨不得又跑的远远的了,主人偏心的程度越发令人发指了,连这么大的事情都能轻易揭过,帮是可以帮,反正是自己养的娃娃,再窝火都哭成这样了帮帮也不是不行,可教训也得教训啊,主人,再不教训的话,以后怕是要翻天了!

还有,主人都帮了他了,他还一副要死老爹的模样做什么?

“再不起来,怕是来不及了。”

殷承祉猛然一震。

“去吧。”冯殃将瓷瓶递给了他。

殷承祉却盯着她已然完好无损的手腕,明明什么都好了,一点痕迹都看不到,可他眼中却是被鲜血淹没了似得,看到的全都是一片腥红,然后,手腕上的伤口又出现了,一点一点地回到了手腕上,还一点一点地扩大,比原先的还要大……他猛然伸出了手,紧紧地握着,嘴里念叨着,“不能流了……不能流了……”

像是失了魂般。

冯殃皱眉。

“不能流……”殷承祉用力握着,可是止不住血,那些血渗透了他的手指……

“主人,他不对劲!”圆球喊道。

冯殃自然也看出来了,沉声喝道:“殷承祉!”

殷承祉浑身一震,茫然地抬头看向了她。

“不想救你父亲了吗?!”冯殃厉声道,“再不走,你怕是连送终都来不及!”

“我……”殷承祉像是从层层的混沌中抽离出来般,整个人还在恍惚之中。

冯殃不知该继续叹气还是应该生气,“起来,拿着你的东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!”

殷承祉看了看她的脸,又落到了她的手腕上,自己的双手也还没松开。

不必问也知道他想着什么了。

冯殃最终还是谈了气,“好了,不就是一点血吗?你连我心脏被叶扬刺了一刀都没发傻,现在是越活越回去了吗?”

殷承祉清醒了,可越是清醒便越是难受,“师父……”

“再哭便不要再喊我师父!”

殷承祉把眼泪压了回去,“不哭,不哭……”

“松手!”冯殃又道。

殷承祉又盯着手腕,可没有一下子就松开,“师父……师父……”手掌,慢慢松开,没有那道恐怖的伤口了,相反多了他用力抓过后的痕迹,“师父,徒儿不是有意的……”手终于全部松开了。

冯殃似乎真的不想再看他这般模样,将瓷瓶封住了封口塞到了他手里,“小破球,将人丢出去!”

当然,殷承祉没有被丢出去。

圆球倒是想啊,自家养的娃娃就该时时刻刻教训,可就他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,它担心要是真的这么做了的话,他直接挖个洞把自己给哭死憋死,总之就是真的活不下去了!

走出了宅子,殷承祉便彻底清醒了,将瓷瓶护在怀中,快马加鞭赶回去,一定要赶上,一定赶的上,一定来得及的!

一定可以的!

可是,当他回到了皇宫之中,护着怀里的瓷瓶冲到了皇帝暂居的宫殿前,见到的确是众人跪倒在地,哭喊着陛下陛下的场景。

殷承祉只觉脑袋被雷劈了,轰隆隆的,整个人都似乎要站不稳了。

周边的人一直在哭一直在喊,除了宗亲和大臣,便是后宫的妃嫔也来了,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。

都在哭,伤心欲绝地哭。

“不……不会的……”

他不惜将对他恩重如山的师父推入危险,最终还是来不及?

来不及吗?

不!

不!

殷承祉从怀里拿出了瓷瓶,冲了进去。

殿内比外面安静许多,不,应该是很安静,吵杂声都是从外面传进来的,此时此刻,殿内床边,只有一个人。

一个人!

殷承祉顿住了脚步。

跪在床边的人慢慢地转过身,身上衣裳有些乱,而且沾了血污,手臂上还绑了绷带,可见是经过了一番苦斗,他满脸悲伤,眼泪也落了下来,只是那双因为哭泣而通红的眼瞳却是冷的,那眼瞳深处像是百年不动的深渊,“你来了。”

他的声音哽咽沙哑,但更是冷硬。

殷长乾。

一直不见踪迹的殷长乾终于来了!

“大皇兄……”殷承祉嗫嗫开口,然而接下来要说什么似乎也还没能想出来,又好像还没有弄清楚状况。

殷长乾看了看他,似乎没了当初的剑拔弩张,也忘了当日西北的索命,淡淡说道,“来了就过来给父皇磕个头吧。”

殷承祉浑身一颤。

“怎么?”殷长乾挑眉,“连给父皇磕个头都不愿意?”

“不……”殷承祉挤出了一个字,却不知道是不什么。

殷长乾痴痴一笑,“罢了,当年母后仙逝你尚且没有,如今父皇……虽说是为安氏那妖妇所操控,可这么些年来所做的种种却是真的,所造成的伤害也是没办法挽回的,你不愿……”

“不!”殷承祉冲了过去,然后见到了皇帝死灰的脸,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,再也不能和他说话,再也不能……“不!不会的!”他眼瞳发红,颤抖着手打开了瓷瓶便要将里面的东西喂给皇帝。

“你做什么?!”殷长乾猛然起身拽了他。

殷承祉踉跄了一下,瓶子里的东西撒了些出来,将皇帝死灰的脸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猩红,“让开——”

“殷承祉!”殷长乾勃然大怒,用力挥出一拳将人打开了,护在了皇帝身前,“殷承祉,你便是怨恨父皇也不能羞辱他的遗体!”

“你让开,我要救父皇——”殷承祉吼道。

殷长乾严防死守,大怒骂道:“救父皇?用这种脏东西吗?!”即便不仔细验也能确定那是血,“殷承祉,父皇……”

“怎么回事?怎么回事?”

外面的宗亲大臣听到了响动纷纷进来,若是换做其他时候他们自然不敢进来,可如今情况不一样,皇帝没有立太子,在驾崩之前也见过四皇子,大皇子到了之后看起来也有些不对劲,如今谁也摸不准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,到底有没有留下遗诏?接下来继位的到底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……

殷长乾护在皇帝跟前,指着殷承祉寒声怒道,“四皇子殷承祉意图玷污大行皇帝遗体,来人,给我将他拿下!”

这话一出,众人错愕。

“我没有——”殷承祉喝道,“我是要救父皇!你让开,我要救父皇——”

“父皇已然驾崩!”殷长乾冷声道,“你如何救?你没有试图玷污父皇遗体,那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?那是什么?!仙丹灵药?还是哪里来的脏血?!”他赫然抬头,环视着挤进来的众人,“诸位宗亲、大臣,你们看看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?!”他指着殷承祉手里的瓷瓶,经过方才那一推扯,瓷瓶也染上了猩红,更别说那隐隐的血腥味。

那是血。

众人脸色纷纷一变。

殷长乾继续冷声谴责,“用血污逝者遗体是何等罪孽,诸位想必也清楚!”

“我没有!大皇兄我没有!我只是想救父皇,我可以救父皇,我可以——”

“我看你是疯了!”殷长乾怒极反笑,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瓷瓶,扬手用力砸在地上,瓷瓶中的血洒落一地。

“不——”殷承祉几欲疯狂,可是血已经洒了,已经洒了,他宁愿将师父陷入险地都要求来的救命药如今已经洒了,“殷长乾——”

殷长乾的脸也没好看到哪里去,对于殷承祉吃人的目光也并不畏惧,甚至先发制人一把拽过了他,将他反手摁在了身前,押着他跪在地上,“殷承祉,父皇再对不住你也是你的父亲!更何况父皇当年不过是受了安氏那妖妇的控制,你便是怀恨在心也不该让他走的不安生!”

“放开我——”

“你若是再闹,便是让父皇死不瞑目!”殷长乾一字一字地说道,“你看清楚了!父皇已经驾崩了!他已经驾崩了!你便是再恨也不该再羞辱他!”

驾崩了。

已经驾崩了……

驾崩了!

殷承祉哭了,哭的歇斯底里,“父皇……父皇——”

他为什么来迟了?

为什么?

为什么不再给我一些时间?

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?

他好不容易才又有了父亲,好不容易才找回了父亲!

为什么?!

“父皇——”

殷长乾满脸痛色,“四弟,父皇已经了,他已经走了,他会在天上继续庇护我们,庇护大殷江山的,四弟,你清醒点,清醒点吧……”

这话一转,便是将先前的事情都归作了四皇子因为悲痛过度而一时糊涂,并非故意亵渎皇帝遗体。

可难道大皇子一句话便能扭转事实?

不。

可这能够彰显大皇子的贤德宽容、爱护亲弟,更是告诉所有人,大皇子和四皇子并未反目,他们身后的西北军和锦东军,也都不会刀兵相向。

而有了这两股势力在,皇位承继便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了。

大皇子不但以兄长的身份爱护亲弟,更是以未来天下之主的身份,掌控全局。

殷承祉自然想不到这么多,他只是知道,父皇没了,他没了父亲了,哪怕他对师父不孝也没能救的了父亲,他还是没了父亲了!

“父皇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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