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>两个月后。
辽国上京皇城。
耶律纳阡一早便传回消息,今日归朝。在甘州的种种,辽国朝中一无所知,只知道耶律洪基出使西夏,带回了久驻宋国的千珏公主。
此前戚贵妃用死换来了耶律纳阡在朝中的威望。在耶律洪基和萧皇后的构陷下,戚贵妃的真谛教被等同于梁端的真谛教,无恶不作,无人知道这世上有两个真谛教。而耶律纳阡一举剿灭没了真谛教,于是大义灭亲之名远扬。
辽帝亲率文武百官相迎,把耶律纳阡视为辽国上下的功臣。上京城的百姓亦涌到街头,翘首等着看那千珏公主的风采。
终于浩浩荡荡的军队出现在上京城门口,耶律纳阡策马行在最前面,红锦白裘大氅,高束长发,面容依旧是那清丽的五官,明眸朱唇。
辽帝遥远的望着,迷离了双眼。这个女儿曾经是笑靥如花,如今却这般冷峻疏离。他仿佛见到了昔日那视死如归的戚贵妃。两年未见,这个大概是有些不同了。
待耶律纳阡和身后的士兵们走近了些,文武百官这才发现,不见耶律洪基身影,而玺冽被关在囚车里。
耶律纳阡百步之外,叫止全军,下马走到辽帝的御座长阶之下,郑重跪拜行礼,“儿臣耶律纳阡,叩见父皇。”
辽帝的神色依旧宽和,“宁儿。回来了。平身吧。”
耶律纳阡谢恩起身。
辽帝向耶律纳阡身后望了望,“怎么不见涅邻。玺冽将军又因何被羁押?”
耶律纳阡坦荡地抬头,说道,“哥哥受了伤,在行辕之中。至于玺冽将军,经儿臣查实,他乃敌国奸细。”
辽帝神色一变,“这西夏一趟,到底发生了何事?”
耶律纳阡面无表情,“容儿臣细禀。”耶律洪基重伤昏迷,此刻诸般事宜任由耶律纳阡说辞了。
辽帝抬手示意耶律纳阡继续禀奏。
耶律纳阡拱手深揖,“回禀父王。西夏此行,中途听闻江湖传言回鹘宝藏将在甘州现世。”
回鹘宝藏四字一出,瞬间如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,人们交头接耳纷纷议论。
耶律纳阡不理流言,继续说道,“不出所料,各国都前去争抢。哥哥也率了出使大军临时转道去甘州。哥哥便是在这场宝藏的争夺中受了伤。”
辽帝和众人所关心的一样,“那宝藏最终如何了?”
“原是一场乌龙,真谛教新任的教主,冒充回鹘公主之名,诓了这许多人去自相残杀,可最终也没有什么宝藏,无非又是真谛教的一场作恶罢了。那教主本已被捕,可她受伤颇重,半路上便不治身亡了。”
云姬郡主就是回鹘的末代公主之事,天下早已沸沸扬扬,所有人都看向耶律纳阡身后的萧观音。
然而,传言是传言,真谛教的新任教主戴着面纱,没人真的看清那究竟是谁。回鹘公主究竟是不是云姬郡主,那真谛教的教主又是谁,没有人能证实,可云姬郡主萧观音这层身份却是实打实的。于是耶律纳阡便想出如此法子保下斐珞。
可是,辽帝却是确确实实知道斐珞就是云姬郡主,不然他也不会收留她,还赐了郡主的封号,当年戚贵妃告知斐珞的真实身份,辽帝便打着谱让斐珞辅佐耶律纳阡,用回鹘宝藏一统江山。辽帝也知道戚贵妃跟真谛教的关系,只有他确信,云姬郡主萧观音就是回鹘公主,就是真谛教的教主。
耶律纳阡看出辽帝的神情闪烁,转身朝萧惠一揖,“国公大人,萧观音陪我赴宋两年,想来国公大人已然思女心切了。”
斐珞仿佛从不曾经历其间种种,认真地做回了萧观音,名满大辽的闺秀才女,不会武功亦不会杀人。
萧观音上前来,朝辽帝一拜,又朝萧惠一拜,“拜见陛下,拜见父亲,女儿回来了。”
萧惠去看了看辽帝的神色,不管怎么样,这个女儿他是不能失去的。萧观音自幼也没在国公府上待过,可是大辽历代皇后出萧家,而眼下萧家满门没有一个适龄耶律洪基的女子,这萧观音成了萧家唯一的希望。更何况,在耶律洪基争皇位的路上,需要这样一位广负盛名又得圣上看重的女子。
萧惠露出慈祥欣慰的笑容,“回来了就好。早就同陛下给你定下了和长皇子的婚事,这次回来,尽快完婚,为父也了了一桩心事。”
萧观音闻言一惊,耶律纳阡也同样惊讶,辽帝属意自己继承王位,怎么会想着把自己最重要的筹码嫁给耶律洪基。耶律纳阡偷偷抬眼,端量一番辽帝的神色。
辽帝的神色很是不悦,俯瞰着阶下萧惠的背影却露出忌惮的神色。
耶律纳阡当下便知,看来这萧皇后联合了萧氏外戚,权倾朝野,就连辽帝也难掌控了。看来这个皇位,真的需要“争”了,已不是两年前由辽帝一言便可决定的了。
萧惠转身向辽帝问道,“不知皇上意下如何?”
耶律纳阡和萧观音相视一眼,臣子征询皇上,语气又不容否定,真是……有趣。
辽帝却丝毫不恼怒,点点头,“爱卿所言极是。云姬郡主与长皇子天作之合,朕理应成人之美。”
耶律纳阡目光微闪,低下头道,“父王、国公大人,观音姐姐刚回来,涅邻哥哥也还伤病着,此事,还不急,等哥哥身体大好了,再议不迟。”
“宁儿所言有理。”辽帝就势说道。
萧惠颇有深意地看了耶律纳阡一眼,辽帝不足为惧,这千珏公主却是军权在握、声望极高,不宜硬碰,于是没再说什么。
辽帝起身,亮出帝王威势,扬声道,“今日千珏公主和云姬郡主归朝,长皇子出使归来,扬我大辽之声威于宋夏,举朝欢庆。千珏公主在宋期间,几番遇险剿杀真谛教,辅佐贺庄为我大辽争取了税贡,充盈国库,更兴修榷场,让百姓富足!是我大辽的有功之臣!赐公主府一座,黄金千两,狐裘十匹,珠宝六匣。云姬郡主辅佐有功,赐黄金百两,贡绸十匹,华冠一对。”
耶律纳阡和云姬郡主跪地受赏,“谢皇上。”
辽帝又看了一眼玺冽,失望又气愤,“玺将军的事情,就交由千珏公主全权调查处置了。”
耶律洪基尚且有伤,昏迷不醒,也不宜再过于铺张,未设宴席,只各自回府去了。
耶律纳阡到了新赐下的公主府,陈设都是新的,翎栖殿里的那些物什一个都没有搬来,就连丫鬟侍卫都是新的。她知道这是辽帝怕她住在宫中,睹物思人,想念戚贵妃。
可是,母亲去世,她却一无所知,没有灵堂,连祭拜都不能。这样想着,耶律纳阡便安排下去,在公主府的主屋里暗室里布置了一个灵堂,戚贵妃被当做罪人处置,一应遗物也都烧毁了。这灵堂除了一个墓碑,连个能祭奠的东西都没有,耶律纳阡想了许久,剪下一段头发,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自己便是母妃的遗物。把这一缕头发摆到香案上,这灵堂便算是成了,跪地叩首,上了三炷香,耶律纳阡再起身时,泪洗过的脸上露出决绝。
这公主府的第一位来客,不出耶律纳阡的意料,果然是云姬郡主。
耶律纳阡已经独居,萧观音也回到了国公府上,第二日,萧观音便来拜会耶律纳阡。
两人已许久没有独处了,经过了那么多的事,此事两个人面对这面坐着,不免有些默然和疏离。一盏茶又一盏茶下肚,丫鬟进来换了几次香鼎。两人依旧沉默着。
耶律纳阡愈发心不在焉,端起茶盏的手一滑,茶盏和茶托叮铃碰撞着就要落地,萧观音眼疾手快地伸手把茶盏稳稳接住,放回桌上。
“你的功夫这么好,我竟然一直不知道。”耶律纳阡先开口打破了沉默。
“我的武功承常戚姐家传,她的武功尚且不能为人所知,我自然也要隐瞒。这些隐瞒都是为了保护你。”萧观音语调轻缓,只常戚姐这三个字足以引起两人共同的伤怀。
“你日后打算怎么办。”耶律纳阡问道。
短短时间,一切天翻地覆,她做不回闲散公主,萧观音也一样,更何况,还有跟耶律洪基的一纸婚约在身。
“我只为我的族人而活。”萧观音语气平淡却坚定。
耶律纳阡点点头,“我会完成母妃的遗愿。”
她和她又并肩携手地站到了一起,可是已不是为了情谊,是利益。她筹谋皇位,她复国回鹘。
“那,赵宗实?”萧观音问道。
“昨日种种,譬如昨日死,今日种种,譬如今日生。”
过去的事,由不得自己决定放下或者牵挂,只能被光阴推搡着去筹谋未来。
两人又陷入沉默,曾经总能叽叽喳喳说个没完,如今却对面而无声。
良久,萧观音说道,“玺冽……你打算如何处置。”
“叛国者,必杀之。军令国法皆不能容。”耶律纳阡已无比憎恶玺冽。
萧观音离开座椅,跪在了地上。
耶律纳阡转头看着她,“他,不值得你如此。他背叛的不只是大辽!还有你!真谛教数千教众,都因他而死!”
萧观音叹了口气,低着头,“情义难两全,我理解他。我亦不能原谅他。但是更不能看着他去死。”
耶律纳阡不可思议地看着她,看着低着头的她,从未见过她如此卑微,如今竟是为了一个男人。
萧观音继续说道,“我从未乞求过你什么,只这一次,我求你饶他一命。”<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