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>贺鸢冲上前去,惊慌无措地查看稽佘的浑身上下,明明看到了稽佘的伤,明明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模样,明明已经摸到了他若有若无的脉象,可是她还是摇着头在问,“师父,师父,你伤到哪里了?师父,徒儿如今医书高明,一定、一定可以医好你!师父。”
“鸢儿。”稽佘抬手拉住贺鸢的手,想稳住她的心神,想宽慰她的无措,“好鸢儿,师父很好。别担心。”
贺鸢拼命地摇着头,眼泪不受控制地胡乱流淌,“师父啊!师父!你……”贺鸢哽咽住,不知该说些什么,终于忍不出痛哭出来。
稽佘伸手去擦掉贺鸢脸上的眼泪。
贺鸢连忙把稽佘拥进怀里,拼命地大哭着,“师父,不要离开鸢儿,求你了!”
“鸢儿,你一定要幸福。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就是你。其实我啊,去当什么西夏的国师才不是有什么筹谋,那李谅祚辜负了我的鸢儿,我只是替你去教训他一下。”稽佘得意的一笑,一如贺宅长亭里每次斗赢了贺鸢那般一笑,双颊浅浅的酒窝,是无尽柔情,一双凤眸盈盈嬉笑。
“鸢儿,别叫我师父,你不是最爱没大没小,叫我声名字听听。”稽佘笑着,眼睛无力地半睁半合着。
贺鸢颤抖着,答应着,“稽佘,稽佘,稽佘……”
稽佘满足地笑笑,游丝般吐出最后的话语,“其实,鸢儿,为师、有点、喜欢……你……”一双凤眸安宁地阖上,一张面容依旧在笑着。
这一句话震了贺鸢的心肺,摄了贺鸢的心神,“啊!啊!啊……”贺鸢跪在地上抱着稽佘残破的身躯,声嘶力竭地大吼,用尽全部气力痛哭。
稽佘一直护她宠她,她至此方知稽佘是喜欢她,而她年幼懵懂无知时,竟欠下了这样的情分,却再无机会偿还,这世间再不会有一个稽佘,待她如此……那哭喊声震彻了天地,鸟儿闻之也哀鸣起来。
玺冽落了眼泪,自幼的兄弟,他日立场不同,无奈作别,再见时又是生离死别,“我还是来晚了……”
萧观音伏在玺冽肩头泣不成声,若不是她,若不是什么回鹘大业,稽佘本可那般潇洒恣意地活一世。
楮宁一手捂着小鱼儿的双眼,一边也阖上双眸,不忍去看。
赵宗实默默地负手而立,神色间万分沉痛再难深藏。
稽佘本就是回鹘族人,父辈也曾是贵族,甘州这片土地就是他的家,萧观音做主以甘州国国丧之礼就地掩埋立碑。
稽佘墓前,贺鸢抱着墓碑不肯撒手,哭到力竭后,眼神空洞面无表情,谁来劝都如同听不见,谁哭谁笑她也仿佛全都看不见。
楮宁和赵宗实并肩而立,死者为大,两人一齐向稽佘鞠躬。
赵宗实看着墓碑上的字,活着的时候有多鲜活,死去的时候就有多寂静,这么安静的稽佘,他有些不习惯,他还是喜欢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的稽佘。
“不论生命贵贱,舍身救人,是为医者仁心;身为一族首领,为族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,是为良帅明主。死得其所,我以你为荣。”赵宗实一生不曾夸过稽佘,稽佘生性顽皮,赵宗实对他训导频频,却不曾赞扬,没想到这唯一一次的赞扬是在稽佘死后。赵宗实扬高了声音,一字一顿,生怕稽佘听不清楚,希望你听得清楚,你的将军一直都以你为荣!
玺冽上前一步,七尺男儿落下如雨般的泪,“人终有一死,你先行一步,兄弟早晚去同你作伴。”
王先也上前祭拜,沉痛地望着墓中人,“将士行军,生死无常,惟愿生无愧于国,死无愧于天地!英雄,走好!”
可是,无论多少祭拜,无论多少不舍,无论多少赞扬,逝者已矣,此生不复……
萧观音一直自责懊悔地跪在墓前,敬上一杯薄酒,“稽佘啊,如果不是我的出现,你依旧是毒医圣手,不会卷入什么回鹘的复国大业里。”萧观音哽咽一下,颤抖着长叹了一口气,“唉……其实你我早该明白,甘州国的气数早已尽了,二十五年前这片土地上我们的族人为了捍卫山河,倒在李元昊的铁骑下,六年前这片土地上为了向梁端复仇无数族人慷慨赴死,如今,又为了宝藏,死了这么多的人。我们的族人已所剩无几……我决定了,就让他们在梁端麾下,在西夏,在天下各处好好活着吧,真谛教,就此散了吧……若地下的列祖列宗怪罪,就将全部的罪责怪给我吧。”萧观音跪到地上,往日真谛教里稽佘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,如今字字痛心疾首,她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。二十五年,她不敢忘记仇恨,为了复仇复国殚精竭虑,可是这般机关算尽、族人前赴后继地死去,真的有意义吗?她扪心自问,踩着族人的累累白骨,让更多的人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,即使夺回了土地,也再没了族人,还有何用呢?
萧观音站起身来,面对身后仅剩的了了族人,高举双臂,“诸位教徒同族!本尊以圣女身份宣布真谛教就此解散!从此世间,再无真谛教!”说着萧观音从袖中拿出玉牌,这玉牌是戚贵妃临死前将真谛教托付给萧观音时,给她的,这枚玉牌可调集真谛教的人马,可纠集天下各处回鹘族的兵力,就是这块玉牌将她和稽佘带上了这条不归路。
萧观音高高拿起玉牌,掌心内力一催,玉牌化作粉尘散到空气中。
真谛教人个个沉痛地低下头,他们知道,大势已去……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萧观音仰天长笑,似在笑自己,又似在笑苍天,天下权势都像这掌中的玉牌,都是虚的,轻轻一碰便化作烟尘了。
萧观音颤颤巍巍地从众人中间一步一步走过,仇恨和复国曾经是她活着的意义,如今这意义没了,她该去哪里呢。
玺冽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跟随着。
萧观音忽觉前面有人拦住了去路,抬头一看,“耶律洪基?”
“皇后,走吧。”耶律洪基也是一身狼狈,朝萧观音伸出手。
隔着很远的距离,耶律洪基和楮宁四目相对一眼,只一眼,两人各自别开了目光。耶律洪基追杀楮宁多年而无果,不想在此处遇到,然而这情形动手对耶律洪基可没什么好处,耶律洪基携着萧观音上了马车,一起离开了。
玺冽立在原地,自始至终,萧观音不曾多看他一眼,他自嘲地笑笑,低下了头。楮宁走到玺冽身边,拍拍玺冽的肩膀,当年楮宁怨恨玺冽欺骗她,这么多年过去,那偏执的怨恨早已放下,楮宁劝慰玺冽道,“耶律浚还在上京,斐珞,没得选择。”
玺冽点点头。
楮宁在玺冽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,这一句话入耳,玺冽瞬间扬起神采,惊讶地望着楮宁,“当真?”
楮宁点点头。
玺冽朝楮宁抱拳,“多谢!”
“不必客气,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活着,一切还有转机。”
玺冽又走到赵宗实面前,抱拳一拜,“将军。”
赵宗实伸手扶起玺冽,“我不是早就还了你自由,你怎么还没把斐珞抢回来?”
玺冽直起身,感激地望着赵宗实,“将军大恩,玺冽来世再报。”
赵宗实淡淡点点头,“去吧。”
玺冽上了马,追着辽国的车驾而去。
赵宗实拉起楮宁的手,走到墓碑前。楮宁上前坐到贺鸢身边,“鸢儿,别吵你师父了,走,咱们回家。”
贺鸢恍如孩童般懵懂地看着楮宁,“回家?”
“嗯。”楮宁淡淡地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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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月后,出使西夏的赵宗实回京。一进汴梁城,楮宁和小鱼儿跟着贺鸢回到了贺庄,赵宗实独自一人回朝复命。
推开贺宅的门,正看到小仲针和老毒医两人打成一团,这般热闹正如七年前,稽佘和贺鸢。
贺鸢有些失神,楮宁拉着贺鸢进了大门。
老毒医看到贺鸢回来,“乖徒孙回来啦!”
过了一会儿老毒医才反应过来这个抱着孩子的女子是楮宁,“楮宁丫头?”
楮宁笑了笑,“老毒医好久不见。”
“你那不辞而别,可让我家徒儿吃了好些苦头!哼!”老毒医一反高兴的样子,竟赌气起来。
小仲针上前来,“义母?”
楮宁被这称呼吓了一跳,“你叫谁?”
小仲针天真地一笑,“叫你呀,楮宁姐姐。只是义父很久之前提起你就称你为我义母啦!”
“仲针?”楮宁这才认出小仲针,小仲针这些年可长大了许多,样子变了不少,也是个翩翩少年了,楮宁不由地叹道,“你都长这么大啦。”
小仲针眼尖地看到楮宁怀里的小女娃娃,小鱼儿也正好奇地望着小仲针。
“这是小妹妹吧?”小仲针别有深意地笑看着楮宁。
楮宁晃晃小鱼儿,“来,跟哥哥打招呼。”
小鱼儿笑弯了眼睛,鼓着小脸,“哥哥。”
小仲针疼爱地看着小鱼儿,“太好了!我有妹妹了!这么好看,一看就是义父的女儿。”
贺鸢一直在旁边,懒得说话,听到此处,大概是被这样的温馨感染了,插嘴道,“仲针小子,你到底是嘴甜啊,还是傻啊,这么好看,分明是随了我长姐。”
小仲针只顾着拉着小鱼儿的手逗趣,高兴地说道,“都行,都行。”
老毒医也翘着脚去看小鱼儿,“哎哟,长得真是可人啊。”
“好啦,进屋说吧,隆冬腊月的,干嘛站在外面吹风。”贺鸢没来由的大有失宠之感,从前这贺宅里人人称喜的可是她贺鸢呢,如今可是让位给小鱼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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